文/杨涛
磴子河是我故乡的一条溪流,在群山万壑、河流纵横的大巴山间,磴子河质朴得如同路边的山野之花。但在我的眼里,这条陪伴我长大的故乡溪流,流淌着最纯净最美丽的印记。
磴子河全长百余公里,由南向北流经望子塝、小河沟、水晶沟、李家沟、夏家碥、凉水沟,再转向西北,前半段可谓之溪,后半段则是名为河了,最后从曾口汇入烟波浩荡的巴河。据地方志记载,曾口古称“曾溪口”,南梁始置曾口县,先后属归化郡和巴州,唐宋元明各朝相继之,县治就在曾溪口上的载公山。到如今,曾口也是有着数万人口的繁华集镇了。在浩渺的历史烟尘中,1500年前就有了磴子河的身影。
听老人说,磴子河的来由源于她的地形地貌,因河流的走势而得名,潺潺溪流被险峻幽深的山谷切割成台阶状,犹如一个一个巨大的石磴子。在我的童年,不管是从老人们口里的乡土传说,还是磴子河本身就泛着的神秘气息,无时不在诱惑着我,让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们围着她打转,默默滋养了我,吸纳了无量度的滋味和精魂,心胸贮满了各种念想和渴望,留下了很多愉快悠长的年少记忆。
磴子河源头在王家坪和刘家山的交汇处,这个地方峰峦叠嶂,山高林密,陡峭的悬崖上散布着很多不知是何人开凿于何时的方形石洞,涓涓细流就生长蜿蜒在乱石嶙峋之间,在这附近还有个很大的天然石洞,叫做“月亮洞”,里面有几间小庙舍,供奉着很多的菩萨,究竟是主管什么的菩萨,那时的我们确实是没有搞清楚的,也不会去在意这些。
沿溪流源头而下,约二三公里的地方,就是我居住的杨家山。从杨家山往下,在一个叫望子塝的地方,磴子河在这里转了一个180°的大弯,忽的掉头向北了。在这个弯处,上世纪五十年代,勤劳的人们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在这里依山筑坝,用原始的工具从几百米远的深山采出几百上千斤的条状石头,再从荆棘丛生的山上开出道路,四个人或者八个人,甚至还有十六个人一组,喊着粗犷的巴山号子将条石抬到筑坝的地方,一层层的叠累起来,条石中间用调制的石灰汁进行浇灌,建起了一个小型的水利工程。堤坝下部人们预留了泄沙孔,堤坝上部两侧是条石衔接形成的渠道,渠道在坚硬的岩石上延伸出去,蜿蜒在崇山峻岭间四五公里,灌溉着上千亩良田。
过了望子塝,随着山势的舒缓,磴子河仿佛舒缓了一口气,放慢了节奏,宛如青春期的少女脉脉含情。这段溪流被称为“小河沟”,大概有七八公里的流程,是我最喜欢、最难忘的,我对磴子河记忆的高潮就在这里。有次,小伙伴们打赌,看谁能把这些水潭的个数数清,胜利者可以当天尽情玩,别的人帮他扯猪草。但是,小伙伴们最后数出的个数各不相同,谁也不服谁,因为每个人眼中的水潭形状慨念是不一样的。到后来,也就没人计较这些了。不过,我还是认真数过的,这段溪流有36个我眼中的水潭,每个水潭之间的落差从几十公分到一两米。
每到夏季,这条泛着野果香和鱼腥味的溪流就勾了孩子们的魂,平日里是没有时间去的。等捱到了周末,一个个相互呼喊,相约来到小河沟。男孩子们到了溪边,选个够大够深的水潭,一个个赤条条的脱个精光,站在溪边石头上,猛扎子“扑通、扑通”跳进水潭里,和溪水肌肤之亲。在水里潜水摸虾,玩疯了还相互打水仗。女孩子们一个个掩口失笑,口里喊着“羞呃、羞呃”,一边去采野花,摘野果,或者用野花野草搭配做成头饰,围在头上,就着溪水照镜子,摆姿势。男孩子们打着口哨,或者捡起一个石子,准确的抛到女孩子们照镜子的水潭中,激起一阵阵涟漪,使美丽的“镜中人”无处可寻,自然引得女孩子们一阵笑骂。
磴子河河水清澈见底,喝起来泛着甜滋滋的山泉水味道,在阳光的照射下,微风拂过的溪面上波光粼粼,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璀璨,鱼、虾、鳝、泥鳅各有自己泾渭分明的地盘,摇头摆尾、张牙舞爪畅游在水里的各空间。虾的种类很多,有种白色的虾只有米粒大,但是却长着极长的触角和腿,犹如巡视自己地盘的将军,在水里威武的划来划去。野生甲鱼们伏在水底,小心翼翼的伸出头部,小眼睛眨动着,在水底砂砾间慢慢地游动,在沙里划出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痕迹。还有很多的贝壳,浅浅地埋在沙地里,用脚一踩,再用脚趾头一勾,碗口大的贝壳就从沙里面滚出来,在沙地上打个转,紧闭的贝壳的边缘还附着晶莹的水滴,再把它扔进水里,贝壳马上张开,一张一合的,很是有趣。
但是,孩子们更喜欢的是钓鱼,磴子河边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一根到几根自制的鱼竿。做鱼竿也是才艺的比拼,有一根漂亮的鱼竿是孩子间值得炫耀的事情。孩子们从磴子河山间背阴处割来五年以上的小金竹,小金竹是磴子河边特有的竹类,竹身泛黑,淡金色,最大的只有拇指粗细,竹身笔直柔软,竹尖自然弯曲,不易折断,是做鱼竿的最佳材料。
磴子河养育着一代代的人们,也是鱼类的天堂,什么鲤鱼、鲫鱼、草鱼、青鱼、鲢鱼、黄角鱼、小青鱼、泛子,还有巴河流域的特产巴鱼,等等,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鱼类都在磴子河里和平共处,自由的生活。哪些地方鱼多,好钓,我们是知道的。钓饵是蚯蚓,也有嫩玉米,或者拌着菜油的面团,这些都是磴子河鱼儿喜欢吃的。
告别了小河沟,磴子河依依不舍的进入了水晶沟。水晶沟谷深峡险,乱石嶙峋,岩壁上植被茂盛,谷底大树参天,此时的磴子河仿佛变了性情,原本平静的溪流忽然从高处泻下,如同挂在悬崖峭壁上的银练,跌入落差达八九十米高的水晶沟深潭中,撞击在千年巨岩上,轰然震耳,溅水成雾,然后卷集一股滚滚溪流,汹涌而去,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如同明亮的水晶,水晶沟因此得名。这个峡谷间的深潭,与世隔绝,于脉脉众山中求得一隅之地,远望去令人心动目眩,据老人们说,这个水潭千百年来从未干涸,深不可测。
跟着磴子河走出阴凉而至阳光处,溪流急急而行,进入李家沟。这时的溪流似乎累了,似乎要把所有的疲惫补上,变得平缓,温和如父亲的手,临着秋风,染着夕阳,扶住古藤,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进入大巴山间难得的平坝。在这段溪流里,鱼虾在河中悠闲戏耍,河的两岸,金黄的稻田正飘着阵阵稻香。
在夏家碥,磴子河进入了山谷地貌,她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在掩映着丛丛簇簇的各色林木间,磴子河悄然划过,溪边散布着奇异的溪石。这儿一个溪涧,那儿一个瀑布,绕着溪岸山石幽幽地流,欢快的溅。每一滴水都是清澈和甘凉的,给整个山谷带来了不见风的凉爽。
磴子河过了夏家碥,河流越来越舒展,水面越来越宽,长度越来越长,经历也越来越多,已经具备了河流的架势和底气,她永远不知疲倦的继续前行,因为前边还有无数的风景在等待着她去探究和妆点。从涓涓小溪到哗哗的河流,再到浩浩的江湖,我在想,磴子河肯定不会停歇自己的脚步,也停不下来,在她的身上,每天进行着青春和生命的接力赛,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曲折,才能抵达无边的宽广。
其实,我是很想知道磴子河终究流到了那里,因为我从未走完磴子河的全程,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是皆未可知的。如同磴子河只是大巴山间一条极为普通的河流一样,我也只是磴子河孕育的生命中的极为普通的一个,也正是这些各类各样的普通的人和物,构成了这个繁复多姿的世界,每天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精彩。在我的心里,磴子河让我如此地深深眷恋,永远是那样令人心醉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