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来这座城的时候,特别讨厌这条河。好好的一座城,却被这条河横亘其中,一分为二,城南城北。城南的人若去城北,城北的人想去城南,必得过河,河的中心有座桥。她在城南住,上班的地方却在城北,直线距离很近,可是要过河,得骑二十分钟的车去桥上过。
她问河的名字,很多人都说是沙河呗。他却说桃叶渡。
桃叶渡,她知道,那是南京的秦淮河啊,怎么会跑到中原腹地呢?名字那么美,还有一段美好的故事呢。东晋时,秦淮河水面阔,遇有风浪,若摆渡不慎,常会翻船。王献之的爱妾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他常在那里迎接他的桃叶渡河。
她不解,为这个阻挠人的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只许秦淮河畔有美好的故事,不许中原的河岸有吗?
她被问住了。他笑,她也笑。
每天傍晚,他都在桥上卖花,自家种的时令花卉。他文雅,清秀,年轻,白衬衫,牛仔裤,鼻梁上一副明亮的眼镜,更显得书生气。怎么看都不像卖花人。而他的花却养得好,明艳,娇嫩,分外的香。离好远,那香气已萦绕在鼻尖了。下班过桥,每次她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花,一天的疲惫在花儿的清芬下似乎也淡了几分。
有时望过去,恰好碰上他眼镜后的眼神,她一下子就慌乱了,心里怦怦跳,低了头,逃开了。有时躲不过,他递过来一个明净温暖的笑容,她也笑,笑得很慌乱。有时,赶上他不忙的时候,他像一个老朋友那样和她招呼:“下班了?”她答:“嗯。”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她过桥,他低头弄花。而她的心却宛若轻风拂过,一种美妙的情愫如花漾开。
一日又一日,她对那条阻隔人的河的抱怨越来越少,甚至莫名的对它很期待,期待过河,期待从桥上过。那一段来来回回绕远的路程,也不再是痛苦的负担,变得甜蜜美妙。
突然,那天却不见了他,花儿在,只一捧,很孤单的样子。她似乎有些不习惯他的缺失,停下车,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骑上车,走了。也许他正好有事离开一会儿,也许花已经快卖完了,回去了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三天如此。她站在桥上,看着那一捧孤单清香的花,心里空落落的,像失了魂。
第四天的时候,她的眼前竟陡然亮起来,那是他的白衬衫和很多栀子花。栀子花雪亮亮的,娇嫩嫩的,还挂着水珠儿。她欣喜忘形,奔了过去,像久别重逢的旧友。不敢看他,只蹲下去看花,拿起一枝在鼻尖深嗅:“好美的栀子花,好香!”
他看着她笑:“喜欢就好,送你吧。奶奶也极喜欢,奶奶叫它们桃叶渡。”
桃叶渡。桃叶渡。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话了,那么熟稔,相熟了多年似的,每次都离不开桃叶渡。
栀子花前渐渐围了很多人,他忙不过来,她自然的帮起忙来。
花很快卖完了,他们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倚着桥栏杆又说起了桃叶渡。
她这才知道,他原来真的不是卖花人,卖花人是他的祖母。他白天在城北的中学里教书,下班后来替祖母卖花。祖母家里是种花的,十几岁就开始在桃叶渡卖花了。祖父在城南教书,那时候还没有桥,来往都是船,等船的时候,认识了祖母,两人便相爱了。祖父是一个浪漫的人,喜欢诗词,常和祖母讲起东晋王献之和桃叶的故事。恰好祖母姓桃,祖父姓叶,沙河又是他们爱情的见证,祖父便称它为桃叶渡。婚后,祖母一边卖花,一边幸福地等祖父归来。祖母的生意很好,完全可以在城里开个花店。可是,祖母不愿意,她怕祖父归来时看不到她会难过。这一坚持,二十年悠忽过去了。二十年后的一天,祖父在城南得急症去世,再也没有归来。祖母始终不肯相信,坚持卖花,坚持要等。
很多人都不明白,她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卖花呢。直到祖母的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她才把桃叶渡的故事当秘密一样讲给他听,要他替她等祖父归来。
祖父生前最喜栀子,祖母近来也越发喜欢了,常常拿着一枝栀子花喃喃自语,叫它桃叶渡。前几日,祖母生病住院,他不能来桥上守候,便放了一捧花等候祖父。
她深深地为这个中原大地上的桃叶渡的故事而撼动。后来,她留在了这座城,并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叫桃叶渡的曾经令她十分头疼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