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里应当是崇山峻岭,有着一片密布着松树柏树等山地植物的峰峦,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大大小小的所谓岛屿,就是当初嵯峨而轩昂的山峰。当年,当水涨上来的时候,当这些山峰一个个次第没入水中最后只剩下一点点不屈的头颅的时候,不知它们是不是有末日来临之感?也许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为它们感到悲壮。
我所知道的是,山与水所演奏的交响乐,就构成了我眼前一片开阔的大湖——千岛湖。一定还有许多山在这湖中沉默着,被这清澈的激情的湖水包围着覆盖着,它们构成了这湖特殊的坚硬的骨骼,让我们隐隐感觉到这湖是有硬度与精神的,不像平原地区的湖那样软得一览无余放任自流。
岛
来千岛湖,与其说是看湖,倒不如说主要是看岛。如果没有这些粗粗细细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岛耸立在湖中,那千岛湖也就失去了自身的特色。一个没有岛的湖,就像一个没有故事的女人一样平淡无奇让人乏味。平原地区的湖中央也许有些岛,但那里的岛总是低矮卑微得让人不屑一顾,说不定涨潮了,这样的岛也就被水淹没了,成了湖的一部分。然而,千岛湖里的岛是不一样的,因为它们的前身是山,甚至是山的巅峰,曾经的不可一世让它们目无下尘,孤傲得如同独立寒秋的诗人。现在它们成了岛,成了人人都可以舍舟而上的小丘,但它们的精气神却依然故我,其凌厉之风仍旧让人不可小觑。
我们乘着游船在岛与岛之间穿行。想象一下,如果这还是当初没有被水淹的时候,我们其实就是在山谷的半空中游弋啊!而我们的船不就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鸟儿了么?它张开垂天之翼,在这山的丛林中自由飞翔,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啊!试想想你就是一只飞翔在两座山之间的鸟儿,你的脚下是什么?下临无地啊。一切都被你的翅膀所掩映,你高飞远翥,无所顾忌。想到这里,我禁不住低头往船下看,我也想找一找做一只翔舞在高空的鸟儿的感觉!然而,只有翻滚的浪涛在回答我寻寻觅觅的眼光。
船在破浪前行,有时看似离岛很近了,船行时激起的波浪不断地爬上岛屿的身子,像一些要跃上堤岸的鱼儿。这要是在平原地区的湖上是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平原地区的湖上岛屿的脚跟都很浅,船只得远远地绕开它才行。而这里的岛屿却是不一样的,船行得再近也不用担心会搁浅。岛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这更让我感觉到了千岛湖的亲和力与吸引力。
岛上是铁黑的松,并不是我们习见的娇弱的杨柳,这也是千岛湖与众不同的地方。是的,这些原本是山峰的东西,虽然鬼使神差地降格成了岛,但它们仍不改初衷,以自己满身的松柏之类的植物来告诉世人它们辉煌的前生今世,这就如同一群被人工养大的狼,虽然它们现在可能与狗混在一起不分尔汝了,但它们还会时不时地以自己那凄怆的嚎叫来证明自己原来是草原上的霸主!
这就是千岛湖的岛。
鹰
湖上有鹰,这是很少有的事。因为鹰大多翱翔在高原之上,天高地迥,方便随时搏兔猎狐。“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这便是鹰的人生与气概。
然而在千岛湖之上,我突然发现了鹰。当我乘船在湖上驰骋的时候,船声轰隆,水底涌起的激流如蛟龙翻滚。我的视线沿着那一条长长的白色的水线一直向远处看,于是我就看到了鹰。我看见空中有一个似静又动的黑点在随风沉浮,仔细一看,那是一只黑色或者褐色的鹰。湖上的风很大,这到底是山风还是湖风,我真的弄不明白,也许二者兼有吧。我想,那高空中,也一定是风力强劲的地方吧,但鹰却又似乎坚定地嵌在那里,如同一只神奇的大手操巨笔在天地之间所厾点的一个印记。
鹰是桀骜孤独的,如一个沉默了千年的苍老的神。
它为什么会飞得那样高,高得让我近乎认不出它是鹰。也许这地方原就是它们的世界,它们的祖先在这片茫茫森林中杀伐生存,不知过了几代几世。然而有一天,这山中突然洪水大涨,它们感觉莫名其妙,于是只好飞得高点再高点,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如此揣测,想必鹰也是这样想的。
千岛湖上的鹰自与别处不同,它就那么静静地在空中悬着,像天地间的一只黑色的眼睛,俯瞰这万千岛屿,和那没有被水淹没的山峰。其实我想,今天我所乘的这只船的高度,也许就是当年这只鹰或者它的祖先所飞翔的高度。我知道,千岛湖最大深度108米,平均深度34米,这真是一片水的深渊啊。水涨船高,水涨了,鹰也提升了自己飞翔的高度,在鹰的内心深处,情感一定是复杂的。当年,当湖水漫上来的时候,当众多兽类都被这无情的湖水毁了家园甚至无路可逃的时候,鹰感谢上帝给了它一双有力的翅膀,从此它就把这片湖当作了自己新的家园。
我知道,千岛湖下面是有古城的,而鹰也是有记忆的,那只不忍离去的鹰,到底是在寻找怀念那曾经美轮美奂的廊庑轩榭呢,还是被这浩渺蒸腾的湖面所震撼,我不得而知。
鹰距我很远,在风中,我只看到它一点点的影子,如同这湖水未涨上来的时候,我对这里的世界仅存的一缕缕模糊记忆。
碑
大船靠岸,不,准确地说是靠上了一个岛。导游说我们去看看海瑞当年写的的寿字碑吧。
先不说寿字碑,在去的路上,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海瑞。在我的印象中,岭南人做官,前有唐朝的张九龄(广东韶关人),后有明代的海瑞(海南海口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为什么这样说呢,笔者曾经赴韶关出席过张九龄学术研讨会,知道封建时代的岭南是蛮荒之地,文明未播,所以那地方要想出文化人是非常难的。然而张九龄与海瑞,却在不同的时代成为岭南先进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这一点,就让人刮目相看了。更让我佩服的是,他们在官场上不随波逐流,都以自己的高风亮节在历史的时空中树起了一块碑,让后人景仰。
再说海瑞,《明史》记载,海瑞上疏时,“自知触忤当死,市一棺,诀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无留者”。唉,南方人性子,耿直得让人无话可说。
想着走着,导游说到了。导游说,在淳安为官的海瑞是很清廉的,任知县的第二年,正值其母亲70大寿,为官清廉的他除了给母亲买了二斤肉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可送了,于是书写了这个狂草“寿”字作为礼物,就算给母亲过了寿。这件事一直传为美谈,后人于是就将这个寿字刻于石上以作纪念。
我仔细观瞻这个字,写得很古怪,就像海瑞那刚劲的人一样,立在那儿,梗着脖子。人们常说字如其人,真是不错。导游又说,这个字正看起来像是“生母七十”几个字的合成,大家再倒看一下,猜猜看是哪两个字?于是我们都歪着头瞅那个怪异的寿字。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导游说像不像是“喜事”二字。我们笑了,再歪着头用目光来比划,果然像。我想,要是海瑞冥冥中有灵,看到我们一个个都扭着脖子看他的字,他一定乐得哈哈大笑,大声说:真是“喜事”啊!
南方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似乎比其他地方都强,前有张九龄、海瑞,后有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我想,海瑞当年写那个寿字时,他是不是这样想:如果天下的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刚直,那真是社稷与苍生的“喜事”啊!
千岛湖边海瑞祠,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所在。一块寿字碑,能让人得出许多为人从政的宝贵启示啊!
千岛湖中的千万座岛无声,空中的鹰也无声,那块寿字碑更是无声无息地立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但在我的心中,这一切又是那样的轰轰然隆隆然,让人如闻惊雷。
走笔千岛湖,我愿意濡着这湖中的一汪清水来抒写我心中缱绻的情愫。千岛湖的水润遍神州,是的,这是一泓干净的水,是能滋养人心腑的水,更是能润泽人灵魂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