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过“船自家中过”的清幽张厅,穿过充满传奇色彩的沈厅,赏过树影婆娑的双桥……待我来到周庄南湖岸边时,已是夕阳西沉的入暮时分。
远离如织的游人和喧嚣的市声,望着眼前这汪清幽的湖水,顿觉心明眼亮。可眨眼的功夫,明净的湖面突然间暗了下来,幽暗的湖水仿佛原本就不曾明亮过。南湖,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夜的怀抱。
夜色弥漫中,南湖仿佛刚刚从白天的慵懒中苏醒过来,在夜的轻抚下反而越发鲜活,轻舒漫卷地荡漾着。放眼望去,湖面变得更加幽深辽阔了,那是夜色的功劳,它能轻易地模糊掉万物的边际。四周的景物,都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暗影。但片刻前入眼的物事,虽昙花一现,却牢牢地存留在脑海:妖娆地立在岸边早已“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垂柳令人眼馋的翠绿、在潋滟波光上往返穿梭的翩翩船影、掠过水面的精灵般的湖鸥、黄墙青瓦的“水中佛国”全福讲寺……
远处湖边的树影后,有暗红色的光晕在闪烁,把黛青的夜色照亮了有限的一角。不知是谁家粗心的主人忘记关掉悬在窗外的红灯笼,还是有人故意让它亮着,留一片光影温暖春寒。
难不成这串红灯笼一直从大唐照亮至今?是周庄的百姓在等待夜钓未归的刘禹锡?等候一位体恤百姓的刺史,无论多晚都是值得的。更何况,人世间还有什么比一份深夜的守候更能表达这份温暖人心的情深义重呢?还是它来自更久远的时空,自这片湖水得名张矢鱼湖的西晋就亮着了?更甚,它压根儿就是这南湖旧主、李白口中盛赞的靠“黄金句”“风流五百年”的张翰大人亲自挂上去的。能令诗仙发出“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这般感叹的文学家,那串浸透着他魂灵才智的留在历史长河中的红灯笼,具备穿越时空的魔力,一点儿也不奇怪。至少,此刻的我,信!再说,要没这千年的诗意浸染,南湖哪来的这般灵秀动人?若没南湖这份表里如一的气韵经年累月地浸润着,周庄要在秀色比比皆是的神州大地,尤其是在氤氲秀丽的江南,荣膺“中国第一水乡”的美名,岂是易事!
湖的另一边,有银色的光亮透过树梢,绸带一般荡漾在湖心,映出了岸边房舍和夜的渔船的一线轮廓。抬头望去,哦,一轮银盘似的满月正悬在天边,散发着煜煜的清辉,将这料峭的春寒陪衬得越发冷清。轻烟一般的水雾,从湖面缭绕升起,好一个“飞雾流烟”!随风拂面,润润的,来上几次深呼吸,顿感身心舒爽,如饮薄酒,微醺,浅醉……丝丝凉意中,纷扰的红尘繁乱开始从脑海淡远……
有淡淡的清香入鼻,不像出自白玉般的白丝鱼,也没细滑薄脆的万三糕那般馥郁,更不是荷香,刚入春,莲藕还藏在淤泥里呢。侧身一看,哦,莫不是来自耳际细嫩的柳叶?摘下一片凑到鼻前一闻,果然!这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周庄的酒,声名远播的“十月白”。
此刻,要是能来上一口色清味美的“十月白”,就几口香气四溢的万三蹄,或是清脆可口的袜底酥。那滋味儿,该有多美啊!光想想,这馋念就温了夜寒,暖了心窝。一任这些人间美味儿和诗情画意尽情地在心头漫延,酝酿一腔思古之幽情……倘若感觉到累了,随意依一棵树或岸边的石栏,闭目养神一会儿,或干脆打个盹儿,只消片刻,这份安适便淡了行旅的辛劳和倦困。
夜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钟鸣,是真的有人敲响了全福讲寺的那口大钟?还是因我念想起那位周迪功郎而心生的幻觉?夜色笼罩的全福讲寺,只回了我一个庄严肃穆的暗影。但紧随其后的呢喃和乐曲,却越发清晰。是共饮过这一湖碧水的先贤们的魂灵在这春夜把酒夜话?还是幽深的湖水释放出了蕴藏千年的渔歌?或许,是真有人在这春夜畅饮欢聚吧。此刻,在这片人间福地,无眠的,岂止我一个?!
从地理位置上看,南湖就像一双晶莹剔透的玉手,从下方轻轻地托着周庄,盈盈走过千年的时光。而在我的眼里,这一湖碧水更像是周庄的心脏,四通八达的水巷一如它的血脉,而那些流淌着的幽蓝的湖水,血液一般,滋养着周庄的万物,也温润着如我一般来自五湖四海的观光客的心田,还有这份美好记忆。南湖每一次的柔波荡漾,便是给了周庄一次深情缱绻的轻抚。正因有了这水乳交融的笔墨,才晕开了眼前的这幅“梦里水乡”。
月光越发明亮了,湖面上明亮的光影正一圈圈扩大。近前的湖水,反而变得越发幽暗了。无论我如何努力地睁大眼睛探寻,依然没能看见在水底软泥上招摇的青荇,但我还是想套用志摩先生的一句诗,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南湖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