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的流逝,秋慢慢地爬上了岸。
菱角和螃蟹总在秋风满地黄花香时,像一对傲慢的情侣被请上了餐桌。这让我想起了家乡的白石湾。
白石湾是升金湖的一汊。粉墙灰瓦的古村落——白石村,就像站在汊头神情淡定的垂暮老者,日夜守望着村人赖以生存的白石湾。在他眼里白石湾的水鸟白鹭年年翻飞如故,荷花香菱总是绽放如初,金秋蟹儿依然在稻田横行,惟有采菱人的小船摇荡着不同的喜悦。
白石湾虽与湖相连,但两山对峙,插入湖中,形成一个锁口,白石湾就如一个百宝锦囊横陈于村前,世世代代的村民就像在自家的口粮袋中,探手舀粮,无所歉疚地生存着。
春天白石湾的滩头水草茂密,少年将耕牛牧放其中,那牛撩青草的声音,就像布店里的阵阵扯布声,清脆又滞重。牧童在草地上追逐嬉戏,就像儿时的弟兄在冬夜床上闹玩,开心而温暖。
白石湾的草是广袤无际的,割湖草成了生产队劳动的一项任务。人们将月牙形的草镰绑在约两米长的竹杆上,就成了割湖草的专门工具了。割草时,人们随意选一个中心点站定,然后挥舞着草镰,一镰下去,那尺把长的草顿时朝同一个方向依次仆地,不一会儿就打开了一张弧形的扇面。白石湾的草是农家的天然绿肥,人们将一担担湖草埋入了田间,同时也将希望埋进了心田。
到了夏季,白石湾成了我们孩子的天堂,垂钓是没有耐心的。孩子们就下湾摸鱼,若遇到一个好地方,一个猛子下去,一手就能抓几条小鲫鱼。累了就擎一把荷伞憩在岸上,饿了扯一把未成熟的莲蓬充饥。至于父母扯开你的衣服,在肚皮上刮出一道白痕,头上自然就有了几个包了。可摸着未消肿的包哭泣后,第二天与小伙伴依然扎进水里。水边的孩子怎能离得开水,就像白石湾里怎能没有菱角一样。
丛丛菱叶随波起,朵朵菱花背日开。菱叶铺满了整个白石湾,即使行在其中的小船,犁开了一条水路,一会儿就合拢得无影无踪。菱叶给人的感觉不是很柔润的,有些厚实,就如在它的水下孕育着菱角的生命一样,坚硬而锋芒。“七月半,菱角树刀枪”,提起一簇菱叶,菱角已如刀枪附在叶下的茎上。菱在水中悬空生长,呈现着别样的生命形态。藕出污泥而不染,菱生水中而有棱。一清廉形象,一刚直品格,它们就像水中知已,各显自己所长。清廉不易,刚直更难。
采菱的时节是秋天,那一大片密密匝匝的菱,构成了白石湾秋季特有的旖旎风光。白石湾的人们划个小船,或独撑着腰子盆荡停在白石湾的边边角角。歌声、嬉笑声,伴着男男女女的打情骂俏声,让白石湾显出了与往日不同的生机。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不觉冷。人们一边采着菱角,一边调侃着,引来采菱女一阵娇羞的嗔骂,并将小船划开,不一会儿,两船却又靠得更近了。
白石湾的秋夜还是比较安静的,除了秋虫衰微的鸣声,就是家家户户剁菱的声音。但只要走进田野细心地听,在白石湾边的稻田里,会听到螃蟹的吱吱的鼓泡声和它爬行的悉簌声。那时候白石湾野生的螃蟹不是很多,但在流向白石湾的小溪中,人们经常捉到整脸盆的小石蟹,清洗干净,用香油煎炸,那焦黄色,令人垂涎三尺。不觉耳畔又响起广告上对橙黄的蟹儿说的“哥们,被人煮了?”
白石湾人吃蟹是不蒸不煮的,也没有城里人耐心。一般是将炸得松脆的蟹连肉带壳吃下,咬得崩崩响。若说上海人花半天吃一只蟹,将蟹壳按原样摆放,就像一只大蝴蝶,白石湾人肯定是不屑的。正如当年上海的下放知青,把农家喂鸭的螺丝煮着吃,白石湾人摇头一样。“此夜筵前紫蟹肥……笑看蝴蝶满盘飞”那种“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的人生观、饮食观是不属于胼手胝足的白石湾人的。
白石湾从来就没有吝啬过对白石人的施予,她就像一个不设限的网络资源,任人下载。即使是霜冻笼罩了湖面,白石湾也没有享受着冬季的阒寂。在冬日残阳未落时,白石人穿上齐胸皮衣,带着竹标竿到湖汊踩窝,只等晚上鱼儿落进那“温柔的陷阱”。到第二天的清晨,白石湾人带着杆钩去“摸皮”,依昨日所放标识,按“窝”索鱼。他们满载而归时,白石湾许多人家不一会儿就飘出了水乡常有的香味。正因为她的慷慨,让我的味蕾对水产品情有独钟,虽然现在鱼、藕、蟹、菱成了餐桌上的常客,但停杯投箸后,总觉得没有家乡白石湾的那香味浓郁。莫非少了菱花湾一份独有的情愫,抑或是别的什么?
是啊,一切美好,只是残存的记忆。白石湾在围湖造田时,早已消逝了昔日的丰韵,据说剩下的有限水面,也被人承包搞网箱养殖了。我遥想着白石湾被那细密深长的网分割得七零八落,水也变得浑浑浊浊的了,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痛楚。
白石湾人,你也逃不出那张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