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刚一转入木燕路,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便从车窗灌了进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曾长时间在高原湿地边生活的我,知道那是属于湿地特有的味道。
我的鼻翼不听使唤地快速张合着,饥渴地猛吸了几口长气,直到饱满润湿的草木清香把鼻腔和心肺灌得满满当当,还有那氤氲一般缭绕着的淡淡的新翻泥土的味道。在干燥的北国大地,如此清馨润泽的空气,于身心,无异一场奢侈的盛宴。
穿过一片枝繁叶尚未茂密的杨树林,题着“汉石桥湿地”几个大字的牌楼就映入了眼帘。整座牌楼用金黄色的实木搭建,虽缺少了点儿巍峨的气势,却多了几分原始质朴,更易让人亲近。
汉石桥湿地自然保护区是北京市平原地区唯一的大型芦苇沼泽湿地,位于京东平原地带顺义区杨镇,总面积1900公顷,其中核心区面积约3000亩。保护区内记录到鸟类153种,包括国家Ⅰ级保护动物2种,国家Ⅱ级保护动物17种,野生植物292种,是许多珍稀濒危鸟类迁徙的栖息地和中转站。
跟大多数的湿地公园或多或少都有些美丽动人的传说或富有诗意的来历不同,汉石桥的来历,近乎苍白。据说这里在唐朝时就有了村落,在村里的蔡家河上架有一座石桥,一遇下雨天,就会形成水涝,于是村民们便把这座石桥取名“旱石桥”,意在祈祷少些雨水。中国人对人名地名向来讲究,或许觉得“旱”字远不及“汉”字文雅,“旱石桥”便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汉石桥”。
刚刚步入四月的京郊大地,经过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风后,初春的气息开始四处漫延,但还没有达到肆意的程度。只有那些高大挺拔的杨树和垂柳,显摆似地怒放着枝叶,在别的花草树木才刚刚泛青冒芽时,杨树早已绿叶满枝,垂柳更是“万条垂下绿丝绦”,它们恨不能一夜间就把残冬的气息彻底清除,把广袤的北国大地染绿,插上自己的大旗。
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吧,前来的人还真不少。停车场早已没有空余的车位,连大门前的杨树林里,都密密麻麻地停满了各式轿车。
紧邻大门是一片开阔水域,看牌子上的指示应该是双子湖。尽管湖四周的水草还没完全泛绿,还属于枯黄的芦苇们的地盘,但湖面上游弋的大小船只,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其乐融融的一家老小和柔情蜜意的情侣,在水面上纵情,不时传出阵阵畅快淋漓的笑声,搅和得岸边的垂钓者收成了了。
鱼儿向来容易受到惊吓,哪里经受得住如此喧嚣的场面。稍大点儿的鱼儿早早地就躲到湖底或水草下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出来觅食?反倒是那些小杂鱼,肆无忌惮地啄着鱼饵,似乎它们知道,大大的鱼钩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它们细小的嘴巴,撩拨得垂钓者们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如此“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忙碌,倒也获得了另一种乐趣。
继续前行,不时有成群的喜鹊飞过头顶,停在路旁的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生怕没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似的。那些身体细瘦的苍鹭,反而安静了许多,它们或结伴在空中飞翔,在树梢翔舞;或成群地停留在岸边的水草边,相互嬉戏,或独自打盹儿,一任绿头鸭在它们的近前游来荡去。听说这里有很多银鸥,我仔细地寻找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它们的踪影,不知是它们躲藏在我见不到的某处,还是没有到来。全球气候越来越反常,恐怕连鸟儿们也感到有些凌乱,不能像往常一般准时地来去。或许再过些日子,它们会出现在这片水域吧。
在心头的遗憾还未散尽时,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在湖面拐弯处的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些白绒绒的东西是什么?大天鹅?“全身羽毛雪白,有黄色和黑色的嘴,头部和嘴的基部略显棕黄色。身体肥胖丰满,脖子的长度超过了身体的长度。腿部较短,脚上有黑色的蹼……”对,真是它们!
它们有的在埋首觅食,只露出尾巴高高地翘在水面;有的正弯着脖颈打盹儿;有的正舞姿翩翩地在水面上展露自己的“舞功”,用雪白的翅膀和黑色的脚,激起大片的水花;有的高昂着脖颈不停地四下张望,像是值守的哨兵,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嘹亮的鸣叫,像呼喊,更像在奏乐;有的在低空翱翔……据悉,大天鹅全身有25216根羽毛,可以在零下36–48℃的低温下露天过夜。
平静的湖面,就这样被这群纯美的使者折腾得水声阵阵、碧波荡漾。远处的岸边,不少男女老少正拿着望远镜,看它们尽情地表演,还不时伸出手来指指点点。脸上的愉悦,无声地告知着,这群大天鹅带给他们的幸福。虽然大天鹅的寿命只有短短的8年,但它带给人们心头的美好和祈愿,却是永恒的。
穿过一片开阔的林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水草厚实的开阔草甸,从脚下一直蔓延开去,一直绕到了远处的树林,还未完结。看图标,这里应该就是汉石桥湿地的核心区域了。
远远望去,偌大的草甸,依然一片枯黄,高高的芦苇杆支向半空,在微风中轻轻招摇。眼前的湿地,仍是一副沉睡的模样。其实,湿地四周的杨树和垂柳的叶芽刚一冒骨朵,汉石桥湿地就被惊醒了。只因这觉实在太香甜了,它还想继续打个盹儿,甚至再来上一场回笼觉。
不信,你走近湿地边沿,蹲下身,便会发现点点新绿早已从湿地淤泥中探出了头,柔细的新叶仿佛有些怕生,羞答答地掩影在粗壮的芦苇下,还没形成气候。列兵一般挺立在岸边的垂柳和杨树,早早地绿了枝头,把它们映衬得更难引人注意罢了。
四周披上新绿的林木,像条翠绿的裙钗,鲜亮在草地的四周,帷幔一般呵护着还想继续假寐的草甸。但无论周遭的景物如何变幻,它们都只是季节热身的序曲,这广袤的湿地草甸,才是真正压轴的主角。
环湖的绿荫道上,踩着双人自行车的情侣和坐着电瓶车的游客,不时地从身边驶过,不断有老乡开着空闲的电瓶车停在身边,热情地招揽生意。我不知道他们是湿地的原住民,农闲时载客增加点儿收入,还是他们原本就是湿地的工作人员。无论哪一种,能在这桃源般的环境中过活,日子即便清苦些,单为这份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已足够幸福。
环湖路岸边的水渠,水质略显混浊,但小鱼儿在草根间穿梭的身影,依然能清楚地看见。甚至有几条胆大的,浮上水面,啵地一声吐出几个小气泡后,快速地扭头扎进水底。不知它们是想逗弄岸边的游人,还是想张望一眼水面之上,无尽的苍穹。我突然想到了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儿快不快乐,我真的不知道,但此刻,我只知道自己是快乐的。
不知不觉间,已行至芦荡桥。此刻,莲藕还深埋在水底,见不到“莲叶何田田”的盛况。乳白色的芦荡桥,静静地横卧在一条并不宽阔的水面上,跟桥下蓝汪汪的水面相比,因过于干净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形单影只。不过桥头的沙地上,冒出的一小片新绿,预示着荷塘月色相伴的静美时光,已离它不远了。到时候,又将是一副怎样的盛况呢?桥上游人如织,桥下千顷荷塘,碧绿粉红交相辉映,草木荷香沁人心脾……人间大美,都须守得住一份寂寞。
一旁的汉石桥,桥东头的小岛,早已一派春意盎然,花团锦簇。尤其是大片粉红娇嫩的桃花,把偌大一座小岛都给染红了。要不是桥上竖着的一道栅栏阻挡了我的去路,真想亲自去对面的“桃花岛”看看。有没有黄药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近前看看如此惹眼的桃花,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一道小小的栅栏,就将如此美景变成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汉石桥西头的草地,看上去还是一副光秃秃的模样,但有了依依垂柳的掩映,它的美丽时光,已能大抵看出些端倪:蓝天白云,草木青苍,白玉般的单拱石桥,倒映在一潭碧水中……如诗如画,毫无夸张的成分。
我久久地伫立在汉石桥上,想起这座桥最初的名字由来,那是村民们祈祷少些雨水少些水涝的象征——旱石桥。世易时移,到如今,这样的心愿却完全被颠覆了,“怕雨”变成了“盼雨”。无论是社会上的有识之士、湿地管理方,还是附近的村民、游客,无不祈祷着每年能多些雨水,以保住眼前的这片湿地。
水是湿地的生命之源。潮白河支流箭杆河下游的蔡家河,是汉石桥湿地的主要水源,曾于2000年完全干涸,上万亩湿地仅存800余亩。后来管理部门通过采用再生水处理的方式,才算是暂时缓解了水源枯竭的问题。否则,这片北京平原地区惟一的大型芦苇沼泽湿地,恐怕早已经变成一片干涸的荒地。如果没了这片湿地的滋养,干燥的北京城又将会变成咋样?
想要有丰富的水资源,光靠期盼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彻底解决湿地的水危机,最好的办法是将汉石桥湿地纳入潮白河流域水网系统。就是从温榆河引水入潮白河,从潮白河引水经蔡家河注入湿地,经湿地净化后再回流入潮白河。真可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据悉,有关方面已经开始着手解决这一问题。到时候,汉石桥湿地的面积不但不会萎缩,还将进一步扩大,这里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京城的“心脏”。
我虽期盼着一睹汉石桥湿地仲春、季春时“乱花已经迷人眼”的胜景,却更喜欢眼前才刚刚沐浴在初春气息中慵懒缱绻、睡眼惺忪的它。在北国短促得眨巴一下眼就会过去的冬春交替时节,能与之邂逅于此,是运气,更是福气。再说,要没这份“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从容淡定,哪来林木葱茏、碧波荡漾、草长莺飞的绝色风姿和人间画廊?!
汉石桥湿地,不愧为湿地中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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