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微山湖畔的一个小村庄,童年时,家乡没有电视,就连露天电影都成了乡村的稀罕物,一年到头能看上两三场电影,就算“开洋荤”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几本翻得破破烂烂的小人书,能滋养我干涸而荒芜心灵的就是乡村渔鼓了。相传渔鼓始自唐代道教的一种劝善方式,后来演变成历史小说、神话典故的传播载体传入民间。渔鼓这种器乐是用三尺左右的圆竹筒,外敷油漆,一端用猪或羊的护心皮或鱼皮绷蒙做成的。演奏时左臂斜抱鼓,用右手中指和食指扣击,发出“嗡铿”之声。左手持简板,鼓与板相互交叉或同时击敲,以配合说唱。简板的尺寸、质地各有不同,一般以竹木制作,长者约五十公分左右,短者约二十五公分上下。一面渔鼓、一副简板,再加上一张伶牙俐齿,乡村的渔鼓艺人行走天下,云游四方。
童年的印象里,到村子里唱渔鼓的艺人很多,隔三差五地来一个,大都以乞讨为生,现在想来,或许是受“蓝采和持简板唱踏歌行乞于市”的影响,渔鼓仿佛是为募捐化缘量身定做的工具。多年后,脑海中时常浮现出这样一幅情境:每当大门口有“渔鼓拍到主人家,六畜兴旺人丁发……”之类的渔鼓词唱起来,母亲总会递过艺人的大搪瓷缸到自家的泥缸里舀上半碗粮食端到门口,唱渔鼓的人便会将随身背着的布袋打开,将粮食倒进去。有时遇上家人正在吃饭,唱渔鼓的人便会递上一个大碗,让母亲给他盛上一碗热饭,夹一些菜卷在煎饼里。接过饭菜,唱渔鼓的人收起渔鼓喝简板,蹲在门口的大槐树下香甜地吃起来。吃完,有时还会唱上一段《十三款》或《张果老逃婚》以示感谢,俚语民谣,声情并茂,唱完拱手而别,再前往下一家。近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以乞讨为生的渔鼓艺人在乡村销声匿迹了。
时光回溯到三十年前,微山湖区运河两岸的渔民在逢年过节,生辰喜庆,婚丧嫁娶,渔鼓助兴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红白喜事,乡下人讲究个排场,图个热闹,请来一班渔鼓艺人,常常是渔鼓唱到大天亮,一个人唱累了下去休息,另一个人接着上场,轮番登台演唱,吸引四面八方的村民都来看热闹。尤其是我们这些上小学的孩子们,每每周围十里八村有唱渔鼓的,总是追着看热闹,不顾饥寒,乐而忘返。那时,演唱渔鼓的舞台也不尽相同,逢年过节大的喜庆活动,往往在村中学校的操场上搭个舞台,那是一种正规的场所,听渔鼓的人来自四邻八乡,场面比较隆重。其他喜庆大多就地取材,有用木板、门板搭建舞台的,也有利用高地土坡当舞台的;也有不搭舞台就着庭院或树荫下演唱的。
人们多称渔鼓艺人为“先生”,因他们要穿长袍马褂。演出之前,“先生”敲响渔鼓,听众来得差不多了,然后开书。说唱时,坐唱为主,兼有站立和走动。说、唱结合,讲究赶板、夺词,叙述故事时则强调情、气、神的表现。唱渔鼓的师傅不仅会演唱,而且会说故事,会表演,技艺高超的还精通口技。说唱时,可根据不同情节或情绪的变化,产生快慢不同的节奏。鼓与板相配合,板以重拍为主,通常以五鼓三板进行伴奏。印象中的唱渔鼓类似于说书,但不同的是要以渔鼓来伴奏。渔鼓的故事丰富多彩,有缠绵缱绻的男女恋情,有闻所未闻的历史掌故,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怪传说,但更多的还是风云际会的英雄传奇,像《三国》《水浒》《西游》《粉妆楼》《杨家将》《岳飞传》之类,内容绝对老少皆宜,雅俗共赏。
我已离开家乡多年,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渔鼓的声音了,现在无论在繁华的都市还是在偏远的山村,都很难觅到说唱渔鼓的艺人了,然而,我对那如泣如诉、如诗如歌的乡村渔鼓,却有着独特的感情。我爱声声渔鼓,它像家乡的大运河一样在我心中长流不断,充满了浓浓的乡情风韵,犹如穿越岁月时空的天籁之音,在我耳畔久久回响。“咚咚咚——”暮霭中,童年的渔鼓声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我合上眼睑,倾听这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声声渔鼓,伴着低沉苍老的唱词,那么亲切,又仿佛那么遥远。
乡村的渔鼓,它来自于民间,根植于民间的沃土中,又在民间的沃土里成长和发展。它幽默风趣,朴实简便,通俗易懂,可雅俗共享,又能男女老幼同乐,为民间广大百姓所喜爱。如今,随着现代科技飞速发展与文学艺术的空前繁荣,乡村渔鼓在农村的市场也将渐行渐远,成为一道美丽的过往风景,但它那激昂的鼓点,传奇的故事,悠远的韵味,至今还飘散在我追忆童年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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