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天造化
人世间总有很多梦,我新近的一次梦做在西溪。
钱塘江畔的西溪湿地,是水之国,绿之国,庵之国,更是梦之国。在那片幻境般的湿地上,诞生了不计其数的故事,隐现着数不尽的美妙佳梦。
我第一次去西溪湿地是陪外地客人,乘船转了几条水巷,上岸看了一两个景点,就匆匆而返,这可算不上游西溪。要了解西溪,游有所获,须沉下心来慢慢游,细细品。
西溪湿地是天然绿洲,是一方净土,是世外桃源。真正让我走进西溪,品味西溪,读懂西溪,是从中国湿地博物馆开始的。
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我踏着草青,扶着春风,伴着彩云,一路心歌,走向坐落于杭州西隅的湿地博物馆。远远望去博物馆就像一个天外来物镶嵌在湿地之中。它造型奇异,神秘优美,令人遐想,躲开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人们的追逐,藏之深深,坐之悄悄,隐之幽幽,图了个悠闲与清净。这也许是设计师的匠心独妙吧!我信步于馆中,细细地研读着湿地的彩文,就像步入五颜六色、七彩缤纷的世界。
湿地是介于陆地与水际之间的沼泽带,形态万千、异彩纷呈,以其独特而别致的地形地貌,形成了绰约多姿的水乡泽国。人类祖先在上万年前就与湿地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与大自然艰难困苦的斗争中,探索生存规律,寻找栖身之地,在不断寻觅中顿悟觉醒,最后择水而居,与湿地为伴。
阅尽世界文明,大凡都倚丽水而发,择湿地而辉。我曾逢机缘,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瞭望过克里特岛海滨湿地,那里走出了古希腊的文明;在一个霞光映照的落幕时分,我涉足过尼罗河岸,那里孕育了古埃及的辉煌;还在一个浓浓的深秋季节,我去过恒河之滨,那里诞生了古印度的灿烂;我庆幸地生活在人人羡慕的西溪之畔,那里发现了长达五千年的良渚文明。没有水,没有湿地,就没有人类的文明。湿地与人类休戚与共,息息相关。
钱塘西溪湿地起之于秦汉,兴旺于明清,衰弱于民国,重兴于当代。清代沈晴川在为《南漳子》一书所作序文中云:“河渚在西溪之北,古之南漳湖。当天目万山下流之冲,潴为巨泽,蛟蜃之所出没。逮东汉灵帝熹平元年,余杭令陈公浑开南上、下湖,以蓄淫潦,捍之以横塘,泄之以斗门。水之来也,势缓而力分,南漳湖之受水亦益少,水渐杀,土渐出,伏而为滩,突而为洲。民乃得依之居,河渚自此名焉。”西溪湿地经历代改造装点,已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世稀美景。值得称道的是二十一世纪初,地方政府睿智卓识,投入重金,集万人大军,经六年奋战,对沉寂百年之西溪进行挖掘整理,揭开其神秘之面纱,西溪湿地夹杂着历史的尘埃,犹如一颗经时光冲刷的明珠,重新闪烁着炫目的光彩,真可谓是夺天之造。
当下,人们来西溪湿地游览踏青,已是今非昔比,焕然如新。当你漫步于阡陌之径,扑面而来的是和煦的春风,金鳞的春光;满眼的嫩绿,绕人的花香;溢地的泥芳,灵动的水荡。其色,水绿相间混一体;其容,蒹葭垂柳露亭庵;其气,鳞塘口口贯气运;其意,溪流曲曲蕴精神。且把西溪比西湖,情趣风雅大不同。西湖以柔媚而胜,西溪以幽寂而赢;西湖是歌舞升平之地,西溪为隐士隐居之乡;西湖谓冠绝天下之西施,西溪乃僻壤耕读之昭君;西湖人为,淡妆浓抹;西溪天然,不假雕饰;西湖为诗,西溪是歌。此乃:西湖恋西溪,龙驹两头系;西溪且留下,羞刹艳西子;尔为琢雕美,吾独野幽仪;两珠齐竞辉,千秋各东西。
帝王眷恋
一梦醒来,已到夏至。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西溪是闷热的。但她总有丝丝神韵召唤着我,让我亲昵这片繁茂欲滴的水乡之绿,让我深吸这胜于九寨沟之美的灵气,让我拥抱这尽显帝王之余韵的宝地。我怀着一种憧憬,与桂富、霄剑、金磊几位友人二次走进西溪。
古之西溪,方圆百里,广袤无垠。东起松木场沿山河畔,南浸老小和山,西临古镇留下,北依三墩方山,那里苍松翠柏,万木丛生,芦苇浩渺,山渚相连,人烟稀少,泽国水乡。
我从西子湖畔出发,沿着由古栈道改造成的西溪路,去追寻南宋皇帝高宗留下的足迹。
南宋建炎年间,康王赵构盛年刚坐龙椅,此时正值北宋衰落,北方女真族日渐强盛,步步逼紧中原。1129年赵构被金兵追杀,逃至留下金鱼井林家蓬村,正遇农耕的林庭雷五兄弟。高宗诉说求救:“吾乃当今皇上赵构,后有贼匪追击,请予护掩。”林氏兄弟深领其意,说:“请皇上入西溪芦渚,无危也。”金兵到后追问,林氏兄弟反指方向骗过金兵,赵构因而得救。金兵追击扑空,返回后将林氏五兄弟全部杀害。事后宋高宗敕封林氏五兄弟为五方土谷神,立祠祭祀。
往事千年,人世沧桑。我辗转反复,费尽心思找到林氏唯一的后代林阿华老先生。老人家告诉我,林氏五方土谷神庙已今不如昔,屡遭劫难,一迁再迁,各处东西,有的移址而建,有的飘落他乡,原庙遗址上只留一棵巍然屹立的百年枫杨树。我驻足于饱经风霜的大树旁,别有一番滋味涌心头:树虽老、枝还茂,身虽断、骨犹存,年历久、根愈深,命多舛、姿乃采。苍苍古树仿佛在诉说百年的历史与不幸。我随林老移步于沈家山五方土谷神庙,该庙为当地百姓筹资所建。庙宇虽简陋,仍不失一种英武豪气。这是中华民族古代忠君爱国思想的放射,也是赵构与西溪的一份情缘!正是这份情缘,南宋皇城方建立于江南之临安,钱塘江畔才迎来光辉灿烂的南宋时代,吴越大地才显现进士状元之璀璨,今日杭城才得以再聚人气,锦上添彩。
西溪一难救赵构,高宗对西溪留下深深的眷恋。之后,高宗多次光临西溪,见“其地灵厚,欲都之”。后又观凤凰山南之地,平坦开阔,临江靠山,钱江横流,浩浩荡荡,气势无穷,更适宜建宫殿,但心中又舍不去西溪山雄水秀,气象不凡,五岳朝宗之势。难以割舍间,便发出惊世一叹“西溪且留下”!从此西溪有了新册封,西溪村姑变佳人,西溪盈满了风韵,西溪鹤声四起、誉满九州。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宋朝远了,明朝走了,清朝来了。刚刚平定西藩叛乱不久的康熙,豪情满怀、意气风发下江南。来到杭州,看厌了江南景,吃腻了奇珍肴,玩够了西湖水,欲寻乡间野趣逍遥游,便唤来侍臣高士奇询问。经高氏荐推说服,康熙应允游览经高氏经营多年的西溪别业,并要其单独陪往。人们不禁要问,陪驾的为何仅仅是一位随官。这还须从往事说起。
当年,康熙正值弱冠之年,欲请朝中大臣书写巨匾以之祝贺。征询朝中诸臣后无人敢书。康熙大怒:“三日后无人书就,当斩。”太师回府闷闷不乐,门客高士奇知晓后说:“太师放心,匾额吾去书写,定让皇上遂意。”三日后,皇上端坐龙椅,文武大臣心持疑虑地等待高士奇登场。高氏来到大殿作揖礼毕,拿起巨笔,挥毫泼墨,行云流水,即刻挥就“天子重英豪”的巨匾。那字迹清劲挺拔、气势豪逸、入木三分。众臣纷纷赞许,皇上也连连称是:“好字、好字!”。皇上且问高士奇“‘豪’字头上何为少一点”。高氏说:“皇上少一点,草民亦少一点”。机灵的康熙明了其意:“封你南书房行走(清代秘书)。”高氏甚喜,抓起斗笔,朝匾额一扔,笔落“点”到,巨匾完成,皇上惊喜。事后命翰林院对高氏进行考核,高氏荣登榜首,供职翰林院。从而高士奇一举成名,平步青云,逐渐成为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1689年,高士奇随帝南巡,马至西溪。西溪山庄风景殊丽,竹林深秀,景色宜人,康熙不禁“登楼延赏,临沼清吟”,作《题西溪山庄》诗一首“花源路几重,柴桑皆沃土,烟翠竹窗幽,雪香梅苔古”。并欣然书写“竹窗”二字赐予高氏。高氏将“竹窗”两字装匾悬挂,御吟之诗雕镂于石上,遂成西溪一大景观。当人们游毕山庄之景,定将为高氏的才学和故事所吸引,为山庄门面小、内院雄的隐身建筑而惊讶,也为庭院精致而优雅的布局而倾心,更为西溪百姓勤劳而灵巧的手艺而敬佩。
西溪不仅是帝王的眷恋地,还是将相诞生地。游罢西溪东,游劲万莫减。西溪胜景在东畔,游罢百景向西看,湿地灵气潜洪园,不游西陬不算来。在五常大道的东河畔,有古色古香的洪园,有余韵尚存的洪府,有飞檐翘壁的洪祠。那里古祠雄视,正气浩荡;河漾舒坦,视野开阔;紫烟凫凫,鹬鹭戏水;葫莸横肆,藕菱飘香;夏色撩人,天地悠长,让人产生一种崇敬而又迷人之感。我徜徉于文化沉淀非常丰厚的洪园,穿过历史尘烟,仿佛看见洪氏祖先向我们款款道来。
洪氏是个百年望族,兴盛千年。南宋初年,先祖洪皓进士出身,因上书谏阻迁都,反被宋高宗赏识。1129年以假礼部尚书出使金国,被金廷扣留,历经艰辛,九死一生,完节而归,是一位苏武式的民族英雄。这大概是祖上积德荫及,洪皓三子洪适、洪迈与洪遵均登相位,这一政坛现象在中国政治史上也极为罕见。
两百多年后,明朝洪氏又迎来了第二个荣耀。明成化年间,西溪五常街道断桥头,诞生了一个重兴钱塘洪氏的婴儿——洪钟。洪钟少年丧父,家境贫困,母亲姚氏艰难地挑起持家育儿的重担。为使儿子成才,母亲细心呵护,十多年风雨无阻,陪洪钟摆渡过河、护送上学。并对年少洪钟说:“汝父在时,见汝聪明过人,每喜语人曰‘人皆积金以遗子孙,吾惟教子以一经耳’,汝能记之乎?”母亲教诲在幼小童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洪钟立志发奋苦读,誓欲耀祖光宗,每有懈怠,以母励之,一生执着,后终成大器,登上相位。
洪钟从一介平民到一品大员,走出了人生风采,重现了洪氏的腾达,传承了望族精神,写下交口称誉的《命子作》“汝父慕清白,遗无金满赢。望汝成大贤,惟教以一经。经书宜博学,无惮历艰辛。才以博而坚,业由勤而精”的名句,至今仍鼓舞着后人奋勇向前。如今洪氏家训仍悬挂于祠堂正中,如闪光的金子、长夜的明灯,久久地照耀着洪氏族人。继宋朝之后,明代洪氏又诞生了三位尚书级、四位宰相级官员,故有“宋朝父子三宰相,明纪祖孙五尚书”之赞誉。洪钟晚年退隐西溪,重建洪园,修造“思母桥”,以资谢母恩。还组织蒋村一带乡民赛龙舟、学武艺、建书院,教贫苦子弟读书,承传洪氏先祖书香遗风。
我信步于洪家庭院,轻轻地踩踏着洪园小路,久久地闻熏着古祠幽香,孜孜地聆听着皇帝诏曰,细细地研读着洪氏家训。耳边涌起《长生殿》的缭绕余音,听见了洪氏家母的谆谆之训,感悟到了五常百姓的殷殷期待……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