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东洞庭湖,是越冬候鸟的关键栖息地,被誉为鸟的天堂。每年的冬天,几十万只候鸟万里迢迢,从西伯利亚,蒙古、我国东北等地迁徙而来,形成蔚为壮观的生物景观,成为人类诗意的原创领地。
人类受宠于大自然的庇护,鸟是大自然的诗眼。没有鸟的世界,天空也是荒芜的。这些年来,笔者时常走近东洞庭湖这块湿地,放牧那颗被世俗压抑而呼吸困难的心灵,把自己还原成自然人。笔者像羊一样爱着这里,像鸟一样沉湎于此。多少次,一个人走进去,寻觅一块草肥的地方躺下来,看白云是如何把天空擦得一尘不染的,听飞鸟鸣叫的声音落下来,让飞翔的耳朵一一接住。
当笔者的耳朵盈满了鸟音时,还有大量的音符溢出来了,有的还缠着笔者的耳根,好像笔者耳朵是这些声音的安乐窝似的。还有那阳 光是有声音的,静静地燃烧的那种细碎的声音,总是淹没在鸟声里。这些原始的阳光,与城里的阳光不一样,干净,无杂质,最多含有少许湖风的腥味。还有草地散发的气息,覆盖下来将笔者的身子笼罩。
笔者还喜欢看亦水亦草的地方,鱼儿吐出的“词儿”,散着由小渐大的水波,一圈一圈的,像微笑的酒窝那么甜美。那轻轻摇曳的水草,惹来蜻蜓点水,上下纷飞。那渔船泊在水湄,把古典的影像贴在水面,让神仙都有三分眷恋,笔者等凡夫俗子,更想从这里出发,追寻上古的歌谣。
二
然而,如今的洞庭湖生态环境在一天天恶化,候鸟的生活空间受到了威胁。就在前几天,笔者去东洞庭湖湿地采访,自然保护区刚上任不久的赵局长对笔者说,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湿地的“迷魂阵”统统破除。你看那死在阵里的各种鸟类不计其数,惨不忍睹。那鱼就更不用说,大小通吃。他激昂愤慨的情绪,似乎让笔者看到了一丝希望,也深知压在年轻局长身上的责任。他的一声叹息,如同来自天堂的郁闷。
采访结束,笔者一连几天也快乐不起来,只想为人鸟之间、人与自然说几句不吐不快的话(地球人都有这个话语权)。笔者虽卑微,言轻如羽毛。入坐窗前,摊开稿纸。笔者说窗无疑是迎迓自然的,而不是对抗。笔者从这里呼吸自然,感受清风的渗入;看日出,也倾听鸟声。就算我们安居的寓所,也是向自然索取的一块领地。这也说明人类与自然是唇齿相依的,人类无法做到离开自然生态而索居。
于是,笔者怀着感恩的心诉说湿地,稿纸如羽毛在飞,不经意中记起诗人高凯的《一片羽毛在飞》:一片羽毛自由自在/飞着 那就是一只鸟/在飞呀//一只鸟/放下了血肉、骨头以及五脏六腑/在飞//一只鸟 甚至放下了鸣叫/放下了思想/在飞//一只鸟 一无所有却自由自在/在曾经飞过的高处/飞呀 飞
笔者不知这只鸟痛苦的死亡过程。如果是生态环境导致的,这无疑又是人类造的孽。一片羽毛在空中寂美地飞……也许,许多人不以为然,甚至视而不见。或许,这是一只鸟的莫大的悲哀,可又何尝不是人类莫大的悲哀呢?
三
去年深秋的一个下午,笔者去东洞庭湖的湿地走了走,浅浅的湖床令人吃惊地裸着,一些脱了水的礁石暴露无遗,骄阳下的卵石被晒得黢黑。最惹眼的是那白而又亮的沙滩,如肥胖的老妪横陈身体,肌肤的皱褶层层叠叠,慵懒的卧姿松松垮垮。凭眼前瘦弱的湖水,笔者很难想象她曾经的丰腴。
每一座城市都是被一条河流养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洞庭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母亲湖。她创造了他,还使他具有了灵魂以及灵性。英国塞纳河的波光可以使巴黎折射成为一个梦,巴黎反过来又把塞纳河打扮得如此华贵富丽、名声显赫。这是不可思议的一种互相创造的关系。而同样是一种相互遇见,洞庭湖和这座城市,却为何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遭遇?母亲湖养育了众多的生灵,她没有对不起我们的人类。而人类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却毫无节制地破坏她。
在这个枯水季节,笔者亲眼目睹了一些滞留在堤坝内的湖水,以及和盈满时的湖水一同滞留下来的小鱼小虾们,所遭受的竭泽而渔的劫难。一台台抽水机把这块低洼地的水,抽排到另一块低洼地段去。捞上来的鱼虾,大不过斤把,小则寸长,无一幸免。在不远处的那个竭泽不久的湿地,两只白鹤相向而立,头朝着天空,茫然地一动不动。一个钟头过去后,两只大鸟还是立在原处,姿式和神情不曾改变。
候鸟没有国界,一年又一年,它们从遥远的北方南迁,选择洞庭湖一带的湿地作为越冬栖息地。这里的浅洼、沼泽、洲滩里,有它们美食的盛宴,诸如植物块茎、根系、鱼虾、虫类等。这两只候鸟是不是先头部队?伤心地等待将不远万里而来的大部队?来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笔者感到很不是滋味,便上前询问那边的几个村民:“你们把鱼虾捕尽了,这些鸟还吃什么?”
那几个村民对我们的到来不理不踩,似乎还有说不出的委屈。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抬起头朝笔者苦笑着,半晌才叹了口气:“哎……”这一声“哎”也显得很无奈,接着他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呵!”
“难道不搞干净不行么?留一点点给鸟吃不行吧?!”笔者有些愤然。
“现在的鱼比以前少多了,我们是交了钱的,不搞干净就会亏本!”随后,他跟笔者算了一笔账,“市场价格不好,卖给鱼贩子不到一块钱一斤,抽水机要烧柴油,请帮手要吃饭、发工资,七七八八加起来,没赚几个钱!”
一个年青的插话:“你们当干部的,没事关心鸟事,我们不去打鸟已经是好事了,谁又来关心我们的生计大事!”
望着这些人站在冷冷的泥水里满是泥泞,当过几天农民的笔者知道,要在湖区生存下来已很不容易了,便实在不忍心过多地再去责怪他们。酷渔滥捕在整个洞庭湖区,又岂止笔者眼前看见的这一例。诸如电打鱼、斩秋湖、迷魂阵等掠夺式现象,屡禁不止。
望着眼前逃命的鱼,你看不到鱼固有的泳姿。笔者想起诗人木知力的提问:有多少只鱼儿还会游泳,这个问题/被太多的人认为是对鱼的一种侮辱/而我不止一次地站在水边,看着水里游动的那些东西/我并不愿意承认它们是鱼/鱼应该有鱼的姿态,游泳对鱼来说应该是优雅的事情/而我多少次看见无数的鱼儿在水波的惊吓中/仓皇地走失,奔走的水流,颤抖的水面,鱼儿/它们并不是在游泳,他们疲于奔命/如同那些己经失去了节奏感的人和生活。
那恰恰被生活逼得失去节奏感的人,就包括了这些靠湖而渔的村民了。
我们以尝鲜为由,向村民买了一袋小鱼,放回了洼地里。我们知道,这个善举多么微不足道,小小的力量阻止不了求生存的村民,更感化不了他们的善良之心。不知是我们的善举惊扰了候鸟,还是候鸟已经感到无奈,突然飞了——高高地,飞出了笔者的视线。天空真空,它们还会回来么?隐隐的疼痛中,笔者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
四
我们赖以生存的洞庭湖,过去是一个完整的湖泊,号称“八百里洞庭”,现已被切割成东、西、南三个湖泊,由原来全国第一大淡水湖,已然退居第二了。大规模的围湖造田,是1998年遭受特大洪涝灾害的直接因素之一,也是人类受到自然反扑的噩梦。
虽说移民建镇、退田归湖、繁殖期禁渔等措施已稍见成效,但要重现范仲淹、李白歌咏的洞庭湖,恐怕永远成了我们心中的一个梦,已遥不可及。
就在前些天,市林业部门从火车站抓获了多个贩卖野生动物的团伙,数量大得惊人。尽管这些鸟类动物得到了放生,但这种贩卖现象却屡禁不止。我们只有一个洞庭湖,笔者真不愿看到留给子孙的,将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洞庭湖。
我们可以住在豪华大厦别墅,可以住在生活机能不虞的都市里,但为何又必须在屋里房外营造人工的绿色空间,再塑所谓的自然情调?这也就是说,即便在城市里,自然生态也会转换成自然形式的城市生态。所以,我们要在城市里到处种花植树,甚至开辟动物园与植物园。这些显而易见地说明,我们人类并不是真的要背离自然生态。
来这块湿地过冬的候鸟越来越少。笔者真不愿意看到,在经济促成下的科技培育,才能使候鸟获得施舍般的生命延续,那不是它们的本意与生命基础。笔者希望,至少还能为它们保留一块完整的湿地,以便它们用自己的形式和力量去繁殖下一代。
人类不应支配或毁灭生活于同一块大地上的其它物种,来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而应该与鸟、与自然界的一切物种和谐相处才对。 |